本帖最后由 Dr.White 于 2011-5-21 17:43 编辑
我一向主张,应当把音乐与歌曲分开来看待。 在歌曲的范畴里,歌词是主体,音乐只是陪衬。从最浅显的层次上说,一首歌的歌词若不能让人印象深刻,那么这首歌就是失败的;与此相反,若一首歌能够靠歌词取胜,那么在曲调的创作上需要注意的只是意境的搭配,而不能用音乐的优秀去掩盖歌词。 也有例外。有很多爵士乐几乎是无词歌,歌手靠少量的吟唱和重复的歌词去点缀变化繁复的乐句,此时主体仍然是音乐而非歌词,从严格意义上来说仍应归于音乐的范畴。 如何才能是一首优秀的歌词呢,我个人认为最好的歌词应该与诗无异。诗的全称是诗歌,说明诗与歌本来就是相通的事物。吟诗唱曲,这似乎应当是理所当然的事情,然而如今的中国流行乐坛却本末倒置,歌词愈发趋于平庸和低俗。(音乐本身是无可指摘的,我们判断一首歌的高雅或媚俗,主要根据它的歌词而定。) 中国大陆的歌曲是否正在失去它的灵魂?单就现状而言确实如此。似乎大众喜闻乐见的歌曲永远不能登上大雅之堂,主流歌曲的艺术水平是否同大众的欣赏水平成正比,这个问题我们不在这里论述。 然而,中国大陆乐坛是不缺少灵魂的,我们一直有不少优秀的地下乐队和民谣歌手。二十年前,有从地下走上中国摇滚神坛的崔健,有风靡一时的以老狼叶蓓为代表的校园民谣。二十年后的今天,我们有活跃于草莓迷笛等摇滚音乐节的乐队如反光镜、扭曲机器,有逐渐进入公众视野的民谣歌手周云蓬、左小祖咒。在这样一个浮躁的时代,还能有这些坚持自我的音乐人,实属不易。只是他们何时才能成为当年的崔健老狼叶蓓,何时能让自己的艺术成为主流,尚未可知。 前面说过,歌曲的美在于歌词,以校园民谣为例,笔者相当喜爱的一首校园民谣,老狼的《恋恋风尘》就有诗歌的意境:
那天 黄昏 开始飘起了白雪 忧伤 开满山岗 等青春散场 午夜的电影 写满古老的恋情 在黑暗中 为年轻歌唱 走吧 女孩 去看红色的朝霞 带上 我的恋歌 你迎风吟唱 露水挂在发梢 结满透明的惆怅 是我一生最初的迷惘 当岁月 和美丽 已成风尘中的叹息 你感伤的眼里 有旧时泪滴 相信爱的年纪 没能唱给你的歌曲 让我一生中常常追忆
再如叶蓓的《白衣飘飘的年代》:
当秋风停在了你的发梢,在红红的夕阳肩上 你注视着树叶清晰的脉搏,她翩翩的应声而落 你沉默倾听着那一声驼玲,象一封古早的信 你转过了身深锁上了门,再无人相问 那夜夜不停有婴儿啼哭,为未知的前生做伴 那早谢的花开在泥土下面,等潇潇的雨洒满天 每一次你仰起慌张的脸,看云起云落变迁 冬等不到春春等不到秋,等不到白首 还是走吧甩一甩头, 在这夜凉如水的路口 那唱歌的少年已不在风里面 你还在怀念 那一片白衣飘飘的年代 那白衣飘飘的年代 那白衣飘飘的年代 那白衣飘飘的年代
两位校园民谣的重量级人物的歌词宛如少男少女青涩的诗歌,充分反映了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初学生们所拥有的一种“诗性情怀”,而能描述一个时代的歌曲无疑是大气的。 以周云蓬和左小祖咒为代表的新民谣,不仅能描述和记录当前这个时代,在艺术高度上,也并不逊于当年的校园民谣。如周云蓬的《空水杯》:
孩子们出门玩儿还没回来,
老人们睡觉都没醒来。
只有中年人坐在门前发呆。 天黑了,灯亮了,回家吧。 孩子们梦见自己的小孩, 老人们想着自己的奶奶。
只有中年人忙着种粮食。
长出来又衰败,花开过, 成尘埃,成尘埃。
长出来,成尘埃,
花开过,成尘埃。 十年流水成尘埃,
十年浮云,成尘埃
为生计操劳的总是中年人,“孩子们梦见自己的小孩,老人们想着自己的奶奶,只有中年人忙着种粮食”。中年人没有幻想,也没有回忆,他们活在坚硬无比的现实中。而中年人最终也要老去,成为嗜睡的老人,中年人的孩子也会成为中年人,有自己贪玩的小孩。匆匆百年于浩渺宇宙不过一瞬,所有的操劳最终都会“十年流水成尘埃”。我们究竟为谁劳累,又为何劳累呢? 又如《失业者》:
我们活在租来的房子里,
我们活在公共汽车里,
我们活在蒙着灰尘的书里,
我们活在电视的荧光屏里。
我们活在电话的号码里,
我们活在商店的橱窗里,
我们活在制造幸福的车间里,
我们活在蜗牛的储蓄盒里。
一旦有一天看到了蓝天,
我们就成了无助的失业者,
一旦有一天嗅到了春天,
我们就成了陌生的局外人。
我们不属于工人阶级,
我们也不是农民兄弟,
我们不是公务员老师知识分子,
我们不是老板职员中产阶级。
因为我们看到过蓝天,
我们就成了无助的失业者,
因为我们嗅到过春天,
我们就成了陌生的局外人。
(白)餐厅服务员,每月包吃包住300块钱;
仓库保管员,每月包吃包住500块钱;
产品推销员,每月包吃包住700块钱;
电脑打字员,每月包吃包住800块钱。
每个日子都是星期天,
每顿饭都是最后的晚餐,
每张床都是临时的客栈,
幸福总在街角的转弯处。
夜晚太明亮,我们睡不着,
幸福的人在哭,苦恼的人在笑。
请把灯关了,请把灯熄了,请把歌停了。
“每个日子都是星期天,每顿饭都是最后的晚餐,每张床都是临时的客栈”、“幸福的人在哭,苦恼的人在笑”,这样描述失业者内心世界的词句,无疑比新闻报道来得更加震撼人心,更能发人深省。 除却反映社会现实之外,周云蓬也有颇多意境宏大的作品。此中的优秀者,莫过于他以海子的诗《九月》为词写作的歌曲: 目击众神死亡的草原上野花一片
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
我的琴声呜咽泪水全无
我把这远方的远归还草原
一个叫木头一个叫马尾
我的琴声呜咽泪水全无
“亡我祁连山,使我牛羊无蕃息。
失我胭脂山,令我妇女无颜色。”
远方只有在死亡中凝聚野花一片
明月如镜高悬草原映照千年岁月
我的琴声呜咽泪水全无
只身打马过草原
诗中苍凉的意境,历史在草原上的种种沧桑变化,被周云蓬一把吉他一架钢琴表现得淋漓尽致。 与此类似的歌曲有左小祖咒演绎的《乌兰巴托的夜》: 穿越旷野的风啊,你慢些走 我用沉默告诉你,我醉了酒 漂向远方的云啊,慢些走 我用奔跑告诉你,我不回头 乌兰巴托的夜啊 那么静,那么静 连风都不知道,不知道 乌兰巴托的夜啊 那么静,那么静 连云都不知道,不知道 飘荡异乡的人啊,在哪里 我的肚子开始痛,你可知道 穿越火焰的鸟儿,不要走 明知今夜疯掉的,不止一个人 乌兰巴托的夜啊 那么静,那么静 连风都不知道,不知道 乌兰巴托的夜啊 那么静,那么静 连云都不知道,不知道
背景音乐有如北风呼啸而过的旷野,蒙古人低沉雄浑的呼麦,祖咒醉酒般的吟唱,让这首歌的沉郁悲凉显得无比壮阔。 周云蓬的歌曲非常之具有人文气息,他甚至会直接把唐诗宋词用作其歌曲的歌词,杜甫的《赠卫八处士》、《闻官兵收河南河北》,纳兰性德的《长相思》,都成为了他写作的素材,我尤其欣赏他演绎的纳兰的《长相思》:
山一程,水一程,身向榆关那畔行,夜深千帐灯。 风一更,雪一更,聒碎乡心梦不成,故园无此声。
在这些歌曲中,你可以无比真切地看到真正意义上的“诗歌”,即诗与歌的结合,诗性与音乐性的水乳交融。真正的歌手的另一个角色就应当是诗人,每一首歌的歌词单独拿出来都应当是一首完美的诗。只有这样的歌曲,才能是富于灵性,拥有一定艺术高度的作品。 余华说:“一个真正的作家只为他的内心写作。”同样,一位真正的歌手也只为他的内心写作。悲哀的是,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歌手都忘了自己内心的所在,写歌只为赚取名利和娱乐大众,这是对艺术的一种玷污。 转过头来说说这个时代,这究竟是个怎么样的时代?是最好的时代,中国从有历史记载至今,没有哪一个时代的文明程度要高于当前的时代;是最坏的时代,因为大多数中国人生活得并不幸福,历史上记载的“贞观之治”和“康乾盛世”,人民的幸福指数都比现在要高。这个时代太浮躁,人声鼎沸,有人娱乐至死,有人歇斯底里,却少有人进行思考和整理。1989年3月24日,诗人海子卧轨自杀。周云蓬写道:“站在喧嚣浮躁的九十年代的门口,海子说,要不我就不进去了,你们自己玩吧。他派自己那本《海子诗全编》——一本大精装,又厚又硬的诗歌集一一踽踽独行地走过九十年代,走过千禧年,一个书店一个书店,一个书房一个书房,一个书桌一个书桌地走进新世纪。” 我只希望,在未来的日子里,诗句与音乐仍然能穿行在我们的书房与双耳之间,毫无障碍。 |